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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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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課間餐的時候,曲景明去三年級找和春,卻不見人影。問了人才知道,他正被班主任拎去訓話呢,據說是打架了……真出息,回到學校第一件事還是打架。

曲景明聽了,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之前朝夕相對日夜相處處出來的熟稔親密,這會兒都用來抵消這份天然的看不上和鄙視了。但他在三年級那邊徘徊溜達了幾圈,還是走近辦公室,偷偷偵查情況。

這個時間辦公室裏空蕩蕩,只有和春跟他那個中年婦女班主任,只見他呆楞地站在老師面前,耷拉著腦袋,老師微微仰頭看著他,一會兒說一句話,聲音很小,曲景明在外面不太聽得清,他估計和春自己也沒聽清。

——兩人到底是一起生活那麽些日子了,默契到了位,他又善於察言觀色的,一眼就知道和春的心思飛了。天地廣大,方寸辦公室,豈能鎖住他漫漫思緒。

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曲景明看著都很來氣,別提老師了。

曲景明懷疑老師得爆發。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不知老師說了什麽,但肯定不是什麽好話,曲景明眼看她的表情在某個說話的瞬間變得猙獰。人真奇怪,說醜惡話,人也變得醜惡。和春就在這種醜惡裏回過神,他的目光凝在班主任臉上,好像不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似的,比之前削瘦得多的臉一冷下來,表情就顯得鋒利。

他突然打斷表情醜惡的老師:“你他媽臭嘴巴!”

這聲喊得很大,曲景明在外面聽得一驚,剛想埋怨他忍不得,這下又要麻煩和容來了,結果這埋怨剛進行了前一半,就再次被和春的舉動嚇著——他把班主任的辦公桌給掀了。

二小是當地最好的小學,財政撥款不少,可顯然花在學校設備上的錢不多,老師那張辦公桌就很渣,他一個小小的人,一掀,桌子就翻了。滿地狼藉。

和春大搖大擺地出來了。

在門口見到曲景明,臉朝天仰著,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老子不讀書了!”

曲景明:“……”

他說完就往樓上教室跑去,曲景明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辦公室,見氣得發抖的老師踹了一腳自己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步跨過去,走向了電話機……她要使出“找家長”的絕技了。

思考了三秒鐘,曲景明跟著上了樓。

和春三下五除二把東西都收拾了,拎起一根書包背帶,瞥到曲景明來了,頓時一個激靈心虛起來,十分要面子地慣性耍起酷,動作瀟灑地把書包往肩上一甩,然後冷著臉走出來。兩人在教室門口相對站了一會兒,他做好了會被曲景明罵兩句的覺悟,不料曲景明只是看著他。

“我……我回家了。”不吵架就沒意思了,他品出幾分失落,先緩和了態度。“謝謝你過來找我。”

還知道謝,不算個沒教養的敗類。曲景明暗自評價著,往他面前堵了堵:“你現在走了,等下和容阿姨來了會著急的。”

“那你就告訴她我回家了嘛!我回家了有什麽好著急的!”和春勒了勒書包,雙手往校服兜裏插,以身高優勢睨視曲景明,“上學煩死了,同學和老師都很惡心,你也別管我了,以後沒人罩你你自己管好自己。”

曲景明不為所動:“至少等和容阿姨來。”

和春不耐煩地皺眉:“等個屁,她和那些大人一樣!”

說完,繞開曲景明就下樓了,腳步用力,鏗鏗鏗地踏出聲來,在空曠的教學樓裏。那聲音回蕩異常清晰,裹著一個小孩兒無從表達的憤怒和寂寞。這種心情來得洶湧澎湃毫無道理,擠壓在胸口讓這個小孩兒不知所措,他說不出來,也不相信世界上能有人理解。這一瞬間,全世界都是他的仇敵,背後指指點點他的同學是,口出惡言說你爸媽死得活該的班主任是,一直冷冷淡淡的姐姐是,一臉“你真幼稚”的曲景明也是。

他覺得心裏涼絲絲的,血液也涼絲絲的。

和大佬生前在仿城還挺叱詫風雲的,死了也沒有立刻從眾人視野淡去。這當中有大半功勞得歸給兢兢業業追查其離奇車禍案的顧警官,小年輕揣著滿腔的正義並一臉面子,簡直是孤軍辦案,他深入走訪了所有與和永聯有交集的關系,試圖找到線索。

聽聞其子和春在學校是個一呼百應的角色,認為這樣的孩子一定是個嘴巴沒門的,一定會跟同學們炫耀自己家事,指不定其中就有關鍵信息,於是在和春回校上課之前,他就來訪過學校的老師同學。

被人民警察調查過的人,能是好人嗎?何況和大佬是著名的走私大佬,和春還是二奶生的呢!了不得了不得,貴圈亂,和永聯車禍死亡的背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自己也一定幹凈不了……

就這樣,隨著顧警官的來訪,純潔的校園立刻變成謠言滋生、成長、滿天飛的沃土。等和春回來,同學間窸窸窣窣的低聲討論就縈繞在他耳邊揮之不去,一早上兩節課,他就聽到了諸如“二奶”、“犯法”、“殺人犯”、“活該”……等字眼若幹次,就連曾經的小弟現在也敢公然說“你爸殺了一坑的人”,他在詫異謠言構思之荒唐大膽的同時,一股熱血上腦,二話不說去掐人脖子拼命了。

所有胡說八道的都該死。

這當中,班主任那句“你爸本來就劣跡斑斑,現在這樣也是罪有應得,你還是個孩子,不要走你爸的路子,好好做人”最為可惡。裏面每個字都不是臟話,單個看都不含什麽侮辱的意思,可拼起來聽就格外惡心。

和春覺得再被她教一天,自己都會爆炸,要麽被她弄死,要麽弄死她。

他拖著書包離開學校,在出校門的時候熟練地運用自己平時逃課用的法子避開校警室的視線,輕松越獄。校門附近全是各種各樣的文具店,兼備零食店的功能,他摸摸口袋,又搜搜書包,把裏面的錢全部翻出來,換了喜歡的油炸食品,也不吃,拎著走了。

一直走到城北的別墅宅子。

走近那大房子的瞬間,他就感覺到那裏跟以前不一樣了。空氣莫名有股嗆人的味道,他站在門口,一呼吸鼻子就酸起來,淚水鼓脹眼眶。鑰匙還在書包裏,他反手就掏了出來,卻呆了好半天都沒開鎖。茫然四顧,發現房子門前的空地上還插著燃盡的蠟燭,看痕跡,還燒過紙錢。最近下過雨的,紙錢灰燼和泥土融在一起,灰灰黑黑的。

那是祭奠他父母的。

睫毛一眨,眼淚就滾下來。他攥著鑰匙坐在門前,哇哇放聲大哭。他無憂無慮囂張跋扈地活到八歲,突然感到自己卑微,突然明白悲傷。他想他的童年這就過去了。

中午,他又拎著校門口買的小零食回到根竹園,比正常放學的曲景明還早了些。陳老太和往常一樣在廚房做飯,聽到大門響聲,頭也沒回,就高聲督促:“先洗手,誰不洗手我打誰!”

回應她的是一陣安靜。她這才狐疑地扭頭看院子裏,只見和春站在當初擺過和永聯夫婦屍體的葫蘆架子下,盯著地面,呆呆楞楞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出事情以後,他從來不靠近那裏,眼下情景乍一看,怪嚇人的。

陳老太從窗戶探出腦袋,喊:“傻大春,你幹嘛呢?”

她擅長給孩子起花名,繼成功讓曲景明接受“拖油瓶”三個字之後,現在和春似乎也認可了“傻大春”這個稱呼,他擡眼望去,說:“不幹嘛,想看看。”

這麽一聽就更加毛骨悚然了。陳老太親自從廚房跑出來,把他拉開,一臉忌諱:“不要跑到那種地方去,小孩子容易沾不幹凈的東西。”

和春看著他:“大媽,你也覺得我爸不幹凈嗎?”

陳老太是個表裏如一的人,對誰都不憚於表達自己對和永聯的厭惡及抱怨,她在圍裙上擦了一把手,擺了一臉蔑視鄙夷:“你爸幹不幹凈,都是個人渣。你就是他人渣的結果!不過……”她又擦了一把手,確認手上沒有油了,才拍拍和春的肩膀,“他怎樣都是你爸,別人怎麽說他都行,你不能那麽想。”

和春被暗戳戳的惡意攻擊了半個早上,受不了。現在陳老太直戳戳惡狠狠地罵他爸,他反而覺得痛快。一股莫名的情緒沖上心頭,一吸鼻子,感覺又要哭出來。

陳老太顯然沒空搭理他的情緒,相比這個小孩兒,她還是更惦記鍋裏的菜,撂下一句“別往那個架子走,過兩天我讓人拆了它”,就往廚房跑。跑了一段,想起什麽似的,又回頭來,搶過和春手裏的零食。

“這什麽垃圾食品,以後不許懶費錢買!”她嫌棄地看看那油炸過的蓮藕串、油豆腐串、豆皮串、花椰菜串......收走了。

半個小時後,這些東西都改裝重炒,上了飯桌。

這天的事情,最後以和春被和容一頓揍收場。這都要賴和春那個死揪不放的班主任,跟著家長上門來,非要親眼看到家長給孩子一頓教訓不可。和容無奈,只得操起廚房的竹掃把,從裏面抽出一根竹枝,業務生疏地刷了和春屁股兩把。

和春一陣嗷嗷鬼叫。

老師看了一頓家庭體罰,又蹭了一頓陳老太的午飯之後,自感面子上過得去了,便心滿意足走了。和容捏捏虎口,看著這個老師的背影,問和春:“聽說你不想讀書了?”

和春看了一眼曲景明,曲景明這個告密的沒有一點心虛,淡定地接受他眼神譴責。鑒於屁股上還有竹枝留下的傷痕,他沒敢嘴硬,迂回地說:“說說氣話而已,不是真心的,都怪那個老師太嘴賤了……”

“對。”和容接口,“嘴賤,智商也低,你不能再給她教了。考完段考我就給你轉班,你考好點,我好辦點。”

和春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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